是信，也是日記。 @ 過客收藏家

親愛的小雪：

不久前，我們收到了寵物安樂園的法會通知單。院方每年會舉辦兩次法會，邀請法師跟家長一起做超度儀式。舉辦前都會提早一個月通知家長，就怕大家趕不上。但我仔細想了一下，除了那天陪妳裝箱送到這裡以外，我好像只來過兩次，每年都是嘴巴上說要來看妳，最後都沒有來，希望妳不要太生氣。

前幾天媽媽又在問要不要去看妳，其實她每年都會問，但最後不是大家時間對不上，就是突然有別的事要忙沒辦法去（我知道妳一定會說我們找藉口）。沒想到昨天一起床，我就看到她一臉著急的樣子，一直催我趕快吃東西準備出門，逼得我連眉毛都來不及畫（妳知道眉毛對女人來說有多重要嗎！？）只能用超邋遢的樣子去見妳。

太久沒走這條路，我們一開始還有點迷路。上次到底是哪一年來看妳的呢？久到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。這裡好像有點不一樣，又好像跟以前一樣。位於山坡上的安樂園依然刮著強風，園區內依然有滿滿的人，管理員也忙著火化跟入塔的相關事宜，一切都跟那天沒什麼不一樣，中間卻過了十二年。

昨天是我第一次使用院內的流動廁所，天知道我有多討厭用這種廁所，就算戴了口罩還是有快暈倒的感覺，真佩服工作人員能忍受。然後我經過管理處看到媽媽和姊姊在裡面，還以為她們在問法會的事或是準備買其他祭拜用品，結果她們是在聽院方講解新款骨灰罈跟新合作的產品。妳知道嗎？這十年連骨灰壇都升級了，外面還做了不同顏色的蝴蝶結，比以前的選擇還要多。更讓我驚訝的是，現在竟然還有出手鍊和項鍊的產品，聽說業者會取一點點骨灰放在墜子裡，讓主人每天帶在身上。妳一定很納悶這種東西真的會有人要買嗎？我跟妳說，不止有人買，還賣得很好！

時間讓我忘了很多有關妳的事，但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樣子。那時候妳在夜市攤位的籠子裡，捲在小角落抱著欄杆不放，把臉整個埋在身體裡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對動物毫無興趣的爸爸媽媽停在賣狗的攤子前，一直說妳長得漂亮，求老闆給他們看妳的正面。但老闆說妳體弱多病活不了多久，可能很快就要埋了，根本不用看，還不如看別隻。爸爸媽媽聽完還是堅持要看妳一眼，最後一見鐘情，不聽老闆的勸告把妳帶回家。那天真是個詭異的日子。

老闆說得沒錯，妳的確是體弱多病，根本是狗界的林黛玉，連走路都會跌倒，超怕妳哪天走路走一半暈倒，而妳也真的暈倒三次差點救不回來，把我們嚇出一身冷汗，好在都有及時發現加送對醫院才保住一命。只可惜那位神醫後來退休了，我們後期就只能急病亂投醫，一直遇到不好的醫院，讓妳痛到屎尿失禁還沒治好，回想起來都好想告那些人，內心只有氣憤跟歉疚。

在那種情況下，妳還能撐到十二歲，真的很了不起。

有時候我會好奇自己是因為歉疚才不來看妳，還是不想再回想那些過去才不來看妳，可能兩個都有吧。因為走進園區的那一刻，就會突然湧出悶悶不樂又悲傷的感覺，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。我們在妳的格子裡貼了很多照片，門內還是狗生巔峰的網美照，每次看到那張參加選美比賽一定會得獎的長毛照片，就會想起妳從小到大有多愛乾淨，屎尿沾到自己的腳還會尖叫，只要有一丁點屎沒擦乾淨就不肯進籠子睡覺。最後卻落得全身毛都要剃光，身上老是沾到屎尿的處境。

骨灰罈上的日期總會提醒我當時有多不懂事，讓我知道自己是有多自私的人。妳離開的時間只跟我的生日差一天，那時候不止難過妳要離開，還擔心妳可能會在我生日那天離開，腦中一直出現要是妳在我生日這天離開，我以後都不敢過生日了怎麼辦，就像爸爸離開那天，我也好氣他讓我不能帶乖乖桶去學校，好氣他那年給了我一個悲傷的生日。生日到底算什麼呢？生日是唯一能讓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，也是大家暫時不會吵架，只顧著拍照吃蛋糕的日子。為什麽妳們都不陪我過生日，總要在我生日的時候留給我傷痛呢？我真討厭你們老是在我唯一想過的日子裡這樣，也好討厭在那個當下還在意這種事的自己，更討厭的是我知道妳一定會原諒我。

在園區散步的時候，我看到好幾位哭著送寶貝入塔的家長，突然想起前幾天看到有人說狗沒有靈魂，所以讓狗像人類一樣做這些儀式是沒有意義跟浪費土地資源的事。先不去深究他們憑什麼認為人類有靈魂動物就沒有，但儀式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為活人做的，是為了安慰那些被留下來的人做的，所以才會有人年年都來拜，手飾項鍊賣到缺貨，心甘情願被行銷手法騙。因為我們想要相信，相信這些都是真的，就像我現在看似寫信給妳，其實也是為我自己寫的。